名字很有特色的特色君(开学断更版)

微博同名,无脑写文冷圈自娱自乐高一住宿牲
头像是Glow,她是asmr博主
背景是班主任送的
文笔差,对不起

[凌照]劫后余生

—本篇为凌照史密斯夫妇au,只套用双方互相隐瞒身份的设定及一些剧情走向!! 还是景朝背景,上帝视角所以直接用的名字称呼

—我尽量不ooc以及,文笔不好!文笔不好!文笔不好!重要的事情说三遍,全文1.7w字



马蹄声扬,箭在弦上,宣照手指一松,羽箭正中前方鹿腿,鹿哀嚎着倒地。二十二岁的宣照意气风发,将鹿拖到马上。白色的裙角沾了点血迹,宣照却并不在意。翻身上马,她前往一户人家——她打听到这儿的一户百姓刚搬来,家境贫寒,吃不上几次肉,她要将鹿肉送给他们。她其实有些奇怪为何会突然搬来一户人家,不过几次偶遇后她与那家长女渐渐熟稔,也就将疑虑抛之脑后了。

说明来意后,百姓连声道谢,招呼宣照坐下一起吃,宣照低头看了看满是血迹的衣裙,正欲推辞,这家百姓的大女儿捧了一件粗布衣裳从房间里出来,“姐姐,这是我最干净的一件衣裳,你若不嫌弃,便换上吧?”盛情难却,宣照接过,冲她笑笑,便走到房间里了。

鹿肉不易熟,宣照出来时,鹿肉还未处理好。忽听一阵敲门声,她回头看了一眼家中老人,老人点头示意,昭阳便将门打开了。

屋外,书生模样的白发男子微微鞠身,“打扰了,请问京城在哪个方向?”宣照打量着眼前男子,男子解释道,“此地山路曲折,我迷了方向,还请告知。”话语间,家中老人已走了过来,“你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吧?今年几岁了?”白发人答,“二十有六。”似乎看出了老人眼中的疑虑,他偏头看了眼鬓边白发,“发色是天生的,还请不要见怪。”老人和蔼笑道,“如此年轻,志向远大,好啊,好啊。一路上,辛苦了。去宣京要往西边走,还有一段路程哩,留下来填一下肚子再上路吧?”宣照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的衣袍也沾了尘土,想来应是一路坎坷。白发人颔首,“那便叨扰各位了。”

“约莫再等五分钟,鹿肉便熟了,先坐下歇一会儿吧。”宣照搬来一张矮脚凳,注视着眼前的白发男子。“你叫什么?”她饶有兴致地笑着,进京赶考,意味着想入朝堂,宣照想先听听此人的谈吐。“姑娘称我云心便是。”凌晏如鞠身,他没有回问宣照。“我叫昭阳。”见眼前人颔首,宣照勾了一抹笑容。

山间的风透过窗子拂来,带着青草红花的清香,宣照看向凌晏如,“你考完后,是不是还会经过这里?”她看出对方眼中一刹那的惊异,“我没什么文化,也没有去过京城,你回来后能跟我讲讲宣京是什么样的吗?”凌晏如眼中的惊异变为柔和,“好。”他应了一句。宣照眼中盛着笑意——这是她第二个考验:君子一诺值千金,她倒要看看凌晏如会不会信守承诺。

身后老人招呼二人落座,带着油脂的鹿肉确实让人垂涎。宣照与凌晏如面对面,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,她想,自己演了场好戏。

鹿肉极嫩,凌晏如吃了几块便准备继续赶路了。待凌晏如走远,宣照起身回到卧室换上自己的衣服,又对百姓点头告辞。她推了门,跨上马,留下一抹红影。


“他们两个…真会说谎。”家中女儿仿佛霎时换了一个人,瞥向门外,脸上带着些鄙夷。

“承永帝倒是料事如神,不枉我们装了这么久。”老人露出了可怖的笑容,“那个凌晏如此时应该已经作了多年的首辅了,居然还面不改色地接下我的话。铁面首辅呦!”

女子起身走向卧室,抚了抚床头刻着细犬纹路,“搞不懂承永帝,与我们暗斋联手,直接将那争皇位的两人杀了不就好了?还要大费周章让他们相识,他到底在想什么?” “直接杀了,确实简单,不过,承永帝可比你想象得要残忍。”老人突然很激动,“逼他们生活在一起,然后让他们自相残杀,而我们什么都不用做,只需协战,等一方不敌时一石二鸟,不是更有意思吗?”老人笑了出来,在这空旷的山间,笑声更显阴森诡异。女子挑了挑眉,“承永帝就不怕他们日久生情,下不去手?” “啧,你在想什么啊?争权夺利之人有何情?我看他们巴不得对方死呢。到时,你就等着看好戏吧!”


那日下午宣照回到军营,天枢军正好来了新兵。按照惯例,新兵总是要和她交手的,这样宣照才知道他们是什么水平。长剑碰撞,宣照颔首,看起来对这批人很满意。她是意气风发的当朝嫡长公主,亦是守边疆、带兵骁战的不败战神。对未来的大景,她充满期望。


凌晏如来此处本是为了暗查民生,他听闻一些腐败官员贪污敛财,百姓苦不堪言。因为山路曲折,他迷了路,正巧附近有一户人家,他便敲了门。听闻老人问起他的身份,他只能答是进京赶考的书生。宣照和他交谈,他隐隐约约感觉眼前的姑娘不像是毫无文化的人。眼前姑娘年龄不大,虽身着素衣,眸子却似星光流动,言语间,也能听出她对生活充满着好奇与向往。凌晏如心中是欣喜的:还好,百姓即使贫寒,却没有消沉到对生活失去希望。他看着宣照熠熠生辉的金瞳,在心中许诺:他凌晏如一定不会让这位姑娘眼中的光消逝,所有百姓眼中的光,他都要尽力去护。


凌晏如没有告诉宣照自己的真实身份,宣照也没有。山间一别,凌晏如回京后处理政务,宣照忙于练兵,他们似乎都将对方淡忘了。


宣照闲下时,已过去一周。她在去百姓家中的路上顺手猎了只野兔。野兔体型小,她一身衣裙没溅上什么脏迹——宣照不同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公主,她的着装其实也与寻常百姓没两样。她不用担心百姓凭衣裳知晓她的身份。

拐角,上山,她轻车熟路地来到百姓家门前。门被打开,与她对上的却是一双紫瞳和如水白发。她怔了一下,凌晏如微微颔首,“不知昭阳姑娘是否记得云心。”却没有问句该有的上扬语调,凌晏如亦有些惊异,在他心中,昭阳就应该是记得他的。他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坚定。

宣照当然是记得的。她这时才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白发人,他比自己高了半个头,长她四岁,她看出了一些他眼中的成熟。宣照又接着想,倒是自己,应该有点平民女子的样子。她抬头,冲凌晏如笑了一下,“云心,好久不见。你没忘记我们的约定,真是太好了。”

凌晏如还未答话,身后人已冲了出来,女儿握住宣照的手,“姐姐,我们不打扰你和云心公子谈心了。你们好好聊,还有…”女儿的音调突然沉了下来,她再开口时,竟有了哭腔,“姐姐能找到知己,我们真的很高兴!姐姐出嫁之后一定要幸福!”说着,跑开了。而老人在女儿讲话时已走远了。小屋前,只留下凌晏如与宣照二人怔在原地。

宣照第一个反应是质问凌晏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,出嫁?她宣照何时与儿女情长挂钩了?她心中,是兄长宣衍的遗志,是边疆安危,是天下百姓,何时竟有“出嫁”二字了?

宣照蹙着眉,却又突然记到她曾听承永帝提起过她的婚事。她没有听全,也不屑于听全——无非就是一场皇室联姻:利益交杂,百官祝贺,却没有最最重要的情。况且谁能说得准未来这场联姻对她到底有没有利?若将计就计,与这无名书生一同,有没有利她不知道,至少她压得住对方。对于寻常女子最看重的婚姻,宣照从小就没什么憧憬,她无所谓对方对她好不好。

宣照没有考虑凌晏如的想法,骨子里,她还是盛气凌人的当朝公主。

凌晏如内心,同样翻江倒海。

大景首辅,秉公执法,更不用提他是以“铁腕治国”著称的。先太子病逝,皇后转而扶持他时,他其实内心有点五味杂陈——他本立志辅佐先太子治理江山,天意弄人,让他当上首辅,先太子却偏偏病逝。凌晏如想,这有些讽刺。但不管怎样,他都不该被儿女情长耽误,即使他觉得,昭阳的眸子很动人。

几番思想碰撞,凌晏如又觉得与乡野姑娘一道也没什么不好,他不必担心家常琐事,可以专心处理政务,最多被百姓说说闲话,他不在乎。是了,正好朝廷分发了一处偏僻宅屋下来,内饰虽不华贵,但洁净轩敞,足够了。

只是,不知昭阳愿意与否。

凌晏如望向宣照,宣照也正注视着他。他正欲开口,宣照已先挑明了,“若云心愿意,昭阳荣幸至极。”

不愿意也得愿意!这是宣照没说出声的。

“不,应是云心荣幸至极。”

如此甚好。凌晏如心道。


他们悄悄成了亲,没有山盟海誓,没有十里红妆,凌晏如掀起宣照的红盖头时,他们已属于彼此。宴席是宣照猎的野物,知道这桩姻缘的只有这户百姓。

凌晏如只赠了宣照一枚玉簪,与宣照在公主府中存放的金饰格格不入。但她还是将簪子插在了发间。宣照没有给凌晏如准备什么。

待野鹿吃得差不多,凌晏如轻轻碰了一下宣照的手,“昭阳,你是不是很想去宣京看看?” 

宣照怔了一下,她似乎已半年多没回过宣京了。自从兄长离世,她便一直在避免在宫中露面,于是申请驻守边疆。如今凌晏如猛地提起,倒萦绕了些思乡之情。

不。宣照在心中摇头,告诉自己那不是她的家,那是争权夺利的地方,她辅佐兄长的将军梦便是在那碎了一半的。服完丧,她便将碎片尽数带走,刻入心中,自此撑起昭字旗,立下的赫赫战功足够她争皇位。

“昭阳…?”宣照随着一声轻唤回过神来,她对凌晏如笑笑,“你是想今日便带我回你家去吗?”凌晏如起身向她递出手,“不知昭阳是否愿意。”

把她安置在宅屋中,让她守着他回来。凌晏如这样想道。


“宣京很热闹,但也有坏人,昭阳就在家中待一会儿,等着云心晚上回来,好么?云心之后再和昭阳出去赏宣京夜景。”凌晏如将宣照领到宅屋,交代了几句便去离开大理寺了。

宣照坐于榻上,只是勾着嘴角,“本宫可比你熟悉宣京。”她起身推门,向公主府走去。

宣照见到了承永帝,告诉了他自己的婚事,承永帝却出奇地平静,只是在宣照转身离去时叫住了她,“你回京的消息,不要大肆宣扬。”宣照没有转身,背对承永帝颔了首。


洞房花烛夜,二人坐于榻上,倒是相敬如宾。宣照发现凌晏如与她倒相似,都习惯晚睡;凌晏如喜欢半身入布衾,就着夜灯读书,他发觉宣照会在他看文书时看他,便直起身子,询问她为何还不睡。宣照心道好笑,那灯光不弱,她如何睡?却只能答,云心也该早睡。凌晏如通常会笑着叹口气,收起文书,熄灯躺下。

夜间同床异梦,日里凌晏如在大理寺处理冤案错案,宣照在练武场训练将士。他们从未在除家以外的地方见过彼此。慢慢地,双方也习惯这“割裂”的生活了。


时光如白驹过隙,待宣京街上开始多了罗宛糕铺,宣照才意识到,彼时已临近上元。而她与凌晏如,已同穿异梦半年。

宣照回到家,将布衾收拾了一下,在榻上坐了一会儿,门却始终紧闭着。

……是了,他说过今天要晚些回来。宣照想起了什么,轻轻晃了晃头。起身望向窗外,以往都是凌晏如带膳食回来,天色渐暗,宣照有些饿了。

远处集市的灯火晃入宣照眼中,她突然想出去走走,顺便还能买只兔子什么的。宣照套上一件斗篷,得快点回来,她心道。


宣照提了一只兔子回到家,即使有“花市灯如昼”,正月的晚风还是有些凉的。宣照将兔子放在案板上,将底料调好,她心血来潮地想要放些花椒在里面,却呛得她金瞳朦胧。宣照手撑在板上,呼气缓和喉间的灼烧。

“昭阳,怎么在咳嗽?”门被推开,低沉又带着些温度的男声传来,宣照直起身,对上凌晏如的紫眸。“云心,回来了。”她挤出一个笑,“没什么,就是被呛了一下。” “这是…兔子吗?”凌晏如俯下身,抽了一根竹箸戳了一下板上的肉块。“是啊,你要尝尝吗,就是可能有点辣…”宣照挑了挑眉,凌晏如却轻笑一声,“昭阳是什么时候知道云心喜食辣的?”说着挑了一块尝了一口,“不错!没想到昭阳的手艺如此之好。”凌晏如将兔肉咽下,举起手中进门后一直提着的盒子,“猜猜这是什么?”颇有些孩子气。宣照歪着头,“…什么?”凌晏如将盒子打开,“我路过集市,看到有卖罗宛糕,就带了几块回来。”他顿了顿,又好像有些失落,“就是那个摊主的调料用完了,只放了一些糖,大概没什么甜味。” “我不喜欢甜的。”宣照摆手,捏了一块精致糕点,轻咬了一口,“罗宛风味也不错。”宣照眼底盛了由衷的笑意。

言下之意是,眼前的人也不错。


“啧,演技真好。”身着细犬纹路的女子撇着嘴,“不过,会有好戏看的。”


上元一夜,凌晏如和宣照心间距离逐渐缩短。凌晏如愈发觉得宣照懂他,不管是谈起先前读过的文录,或是上好的金石,她都能与他一一对上。只有当他同她诉说自己的新法的看法时,宣照才半天挤出一句,自己不懂。她的嘴角会向下咧去,表情微弱,但凌晏如注意到了。他于是不再同宣照谈论政治。


今日是宣照二十三岁生辰,桃李年华,她曾满怀憧憬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,只是经历了兄长病逝和母后针对,她已不在乎这些。

宣照今天依旧要去带兵操练,她翻出被她藏在衣橱底部的描金衣饰,前往公主府。

“公主殿下!您来了!生辰快乐!”练武场上士兵们粗犷的嗓音高声祝福着宣照——她对自家的部下总是很平易近人,在府中,他们可以放下军纪,甚至可以互相之间打趣。宣照望着一队将士用几乎破音的调子唱着生辰祝福语,拂袖止不住笑。祝福语唱完,一位女将上前与宣照说,“殿下,我刚刚好像听到,当朝首辅要过来道生辰贺喜。”宣照霎时变了脸色,“…凌晏如?” “是…”女将点头。

这军中,乃至朝廷,谁人不知宣照与凌晏如不和?只是宣照一直忙于练兵,没有时间与凌晏如在朝廷上当面“对峙”罢了。

“好啊,本宫倒要听听,提出新法的当朝首辅能道出什么样的贺喜词!”宣照随手抽出一支羽箭,破空之声随即传出,练箭场上挂着凌晏如名字的草人登时被羽箭穿过。


凌晏如和步少卿代表大理寺前来为宣照“贺喜”的。进入公主府,他远远望见了练箭场上的一抹红。一丝冷笑划过嘴角,他转头对身旁的步夜说,“步夜,这是本官第一次见公主殿下吧?”弦外之音是,他上任多年,终于见到这身为当朝皇储却一心扑在军事,不关心朝廷事务的公主了。

再走近了些,凌晏如忽然止住了步。眼前人的身形有些熟悉,他低声问步夜,“宣照是什么时候回京的?” “首辅,是一年前。” “……步夜,本官身体有些不适,你且先代表大理寺贺宣照生辰。” “首辅…?”步夜被凌晏如突如其来的“身体不适”搞糊涂了,见凌晏如已转身离去,他只好继续向前,与宣照说了敷衍的贺词。

宣照冷冷地看着他,“凌首辅呢?” “首辅身体不适,先回了大理寺。” “哦?本宫知道了。”宣照点头,“回吧。”说着,转身拉弓练箭。

待步夜走远,宣照转头对身边女将说,“本宫想找人画个凌晏如的头像贴到这草人上,你觉得怎么样?”女将被见不到凌晏如本人就“扎小人”的公主逗笑了,又不敢笑出声,只得低着头,“殿下,凌首辅的外貌很有特点。贴到草人上……” “他长什么样?”宣照又搭了一支箭在弦上,眯起凤眸对准草人。

“他嘛……挺高的,常是一身紫袍,上朝时也不束发,总是披一头白发。”

“嗖——”离弦之箭射出,却偏离了目标,插在了旁边渠戎将军的草人上。

宣照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将,白发,紫袍,与那夜间与自己同床的人影对应,她咬着唇,平复了下心情,“本宫知道了,今日便先练到这儿吧。”说着,放下弓箭,离了箭场。

“殿下……?”惟留一众将士面面相觑,奇怪着公主怎么一听到凌首辅的外貌就不练箭了。

“咱们的公主是不是……”

“看上首辅了。”有人接嘴,在仰慕宣照的年轻将士的巴掌落下来之前,他又解释,“兄弟且慢!你们仔细想想,公主一年前回京却不住公主府,首辅一年前就已住在承永帝分发下来的宅屋里。而且每日公主来带我们时总像从远处赶过来的。这是否巧合?你们自行定夺。”


凌晏如没有直接回大理寺,他绕到集市上,进了武器店,挑了一个扳指,藏在袖中,才回到大理寺。

宣照回到府内整理自己的饰物,指尖碰上了那枚温润的玉簪,宣照的嘴角动了动,将玉簪插在发间。


待到天色渐晚,宣照回了那处宅屋。她坐在膳台前,手指不耐烦地点着案板。她备了两杯酒,放在台上,等着凌晏如回来。

门被推开,一声“昭阳,我回来了。”语调熟悉地仿佛让宣照将下午的事情尽数忘却。她勾着笑,“云心,你回来了。”凌晏如走上前,看着桌上两杯酒,“嗯?是什么特殊日子吗?” “今天是我的生日,昨天忘了和你说了。”宣照还是勾着笑,看着凌晏如入座,将酒推向他。“如此甚巧。”凌晏如剑眉颤动,从袖中摸出扳指,“我正好路过武器店,看到这个扳指很衬你,就买回来了。”宣照的眼神扫过扳指,那上面刻有玫瑰,是她喜欢的样式。“哦?谢谢。”她接了过来,在手里把玩。“你戴戴试试。”凌晏如的语调似乎有些急促。宣照将扳指套上右手拇指,忽地,她愣住了。

再抬头时,她的笑容愈发冷艳了。

“那么,该改口了。”白发人凝视着宣照。

“公主殿下。”

宣照没有应他,又将案上酒杯推向凌晏如,“今日本宫生辰贺喜,凌首辅莫要不给本宫面子。”

“公主殿下是否介意下官品公主那杯?”

“自是不介意。”

宣照将两杯酒换了位置,凌晏如的反应比她想象得更为平静。

“多谢公主殿下。一年以来,公主殿下委身于下官,辛苦了。”凌晏如啜了一口酒,“只是下官未曾想到,公主殿下的演技如此天衣无缝。”

“云心也是。不,本宫也该改口了。首辅大人。”宣照凤眸微眯,“本宫想着,凌首辅为何称云心?” “字罢了。”凌晏如答,“昭阳呢?”  “封号而已。”凌晏如忽然起身向后退去,抽出长剑,却发现宣照已站在墙角,眼神冷冽,架着弓对着他。

“动一下,箭就会穿透你的手掌。”宣照冷笑着,“原来与本宫相敬如宾的云心,是要和本宫争天下的——”

凌晏如挥箭挡下宣照来势极猛的箭,震得他手腕发麻,他提剑迎了上去,去触宣照的颈子,却感到喉间一阵刺痛——宣照扔下弓,抽了一支箭抵着他的喉结。

凌晏如忽地瞥见了宣照发间的玉簪。

他咬紧牙关,宣照的位置…他猛地将宣照一推,宣照吃痛,被凌晏如死死堵在墙角。

“咳…”宣照的朱唇被咬出血来,身处死角,自己毫无疑问是被动。她孤注一掷地投出羽箭,被凌晏如躲过,却砸到了宅屋上角一盏亮得出奇的灯。

“宣照…”凌晏如忽然出声叫她的名字。

“姓凌的!别想羞辱本宫!”

“不,云心不会动手的。”凌晏如扔下了长剑,放开了宣照。“?!你以为本宫不敢动手?…”宣照重新架起弓,手指颤动,戴在拇指上的玫瑰扳指格外醒目。她拨动弓弦,那是她第一次射出没有把握的箭,被凌晏如轻易躲过。

凌晏如没有说话,却从怀中抽出一支玉簪。

“下官未曾告诉殿下,这簪子是一对。”

涌出的赤血流过宣照的唇,一滴一滴落在地上,像宣照的心跳。

“公主是真切想要这天下吗?”

“与你何干?”

“公主是想替先太子守江山吗?”

“凌晏如…!”宣照的声音已近嘶哑。

凌晏如分明看到了宣照神色的痛苦。

“公主应当明白先太子所求是盛世,与你我二人所求全无差异。”

“臣无法想象这盛世需要上位者的鲜血与骸骨,臣无法想象这盛世还有争权夺利,自相残杀,臣无法想象!…公主与下官任何一人成为这无谓斗争的牺牲品。先太子不愿看到。”

重弓如石块落地,震碎了宣照心中最后一道防线。

紫衣飘动,凌晏如抱住双目紧闭的宣照,血液浸染他的衣衫,“臣隐瞒身份是真,可对殿下…臣也一片赤诚。”

“殿下…”凌晏如轻抚她的背,“明日下官便去拜见承永帝,与他挑明殿下与下官的关系,同他诉说殿下与下官不会兵戈相向。”

“…好。”凌晏如感受到怀中人点了点头,身子却在颤动,“殿下……”凌晏如松开宣照,指了指她的唇,“殿下,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。” “嗯。”

她是骄傲矜持的公主,自然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情绪的外露。

凌晏如当然明白。

一年的相处,共同的期愿,都将凌晏如与宣照的心连结在一起,他们之间,有男女之情,更有作为上位者对天下百姓的责任。

那是他们第一次相拥在一起入眠。


“殿下,臣想问一件事。”凌晏如走在去往皇宫的路上,不同的是,宣照与他顺路,伴他身旁。“问。”宣照看了他一眼。“臣在大理寺处理冤案错案时,公主真的待在宅屋里吗?” 语调带着笑意,更像是“埋怨”宣照的“演技”。“呵,”宣照勾了勾嘴角,答非所问,“这条路,本宫从一年前便开始走了。你应该知道本宫会去哪。”

的确,他们心照不宣,他们将去拜见承永帝。而面对他们的,是承永帝自昨夜便咳嗽不止的消息,太医给出的诊断是,承永帝时日不多。

“怎会如此…”凌晏如呢喃着,又询问承永帝具体的情况,无人知晓。只有一个战战兢兢的宫女向他行了跪拜礼,“凌首辅……承永帝嘱托…尽快…选出王位传者……” “什么?”宣照向前行了一步,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今日便进行王权之争?” “是…殿下…”宣照柳眉紧蹙,向后望了一眼凌晏如——大景的王权之争,向来是王储间的自相残杀,胜者为王,败者从此淹没在历史长河。

“凌首辅,本宫在公主府的箭场等你。”宣照扬起冷笑,又转头对宫中大臣说,“成王败寇,活下来的,会再次走入臣相们的视野中。各位在此耐心等候便可,不必在旁观战了。”话落,宣照经过凌晏如,出了皇宫。

箭场上,红衣与紫袍面对面。“凌首辅,眼下怎么办?” “…殿下既说只有一人能回到皇宫,便假死一人……小心!”凌晏如俶而变了神色,抽出长剑替宣照挡下来势极猛的箭,又甩出长剑钉死一人于墙上,却听耳旁一声惨叫,转头,宣照正架弓对着墙外的树冠,一人已被羽箭穿透。宣照没有多说,拉起凌晏如,“去屋里。”

他们在门口遇到了宣连隐,宣照让他一起进来。“公主殿下,首辅大人,发生什么了?”王储之争的消息已传遍朝廷,宣连隐看着手牵手毫发无伤的二人,已猜到了几分,“与殿下成婚的就是……” “嗯,就是他。”宣照瞥了凌晏如一眼。凌晏如咳了一声,“殿下,自您归京,一年来与臣并未在朝廷上相见,偏偏今日——臣与殿下珠联璧合后,承永帝忽然病重,让臣与殿下争这王位。臣觉此事并非巧合。” “你是说……有人在暗中窥探?” “臣想是的,方才的冷箭…” “那是暗斋。” “暗斋?” “不会错的,本宫想,他们应是准备在一方战败后再补一箭,到时便说是两败俱伤…”宣照咬着唇,眼中已盛了对暗斋的憎恨。“可这样一来…承永帝也脱不干系。”宣连隐小心翼翼说出这句话,他观察到凌晏如的眉头逐渐促起。“本宫回京时,曾和他说过本宫的婚事。”宣照沉思了一会,“承永帝表现地…很平静,仿佛他已预料到了一样。” “……怎会如此……”凌晏如想起承永帝对他“爱卿”的称呼,一时酸楚之情涌上心头。宣照察觉到凌晏如的神情,默默将手放在他攥紧的拳上。“……现下如何面对他们…”宣照轻声问。“只怕……暗斋要赶尽杀绝…承永帝不可能忽然病重…” “是为了巩固王位么?”宣照低下眼眸,“一盘好棋。” “殿下,暗斋人数众多,暂且避一避,不可正面对峙。” “公主府能避多久?” “那便出宣京。”宣照金瞳骤扩,“去哪儿?” “蜀中。”

“你想什么?楚家就在蜀中,若宸王下令彻查…” “可他们不会查穷奇会。” “…那个土匪窝?”宣照虽对那些收保护费的小喽啰嗤之以鼻,但他们老大的名号她是听说过的——弋兰天。“他们会同意吗?”宣照算是默许了凌晏如的想法。“……他们的老大,是臣的旧识。” “是吗?”宣照挑了挑眉,“…那便去吧。现在便去。” “殿下?” “多说无益,若是暗斋其他成员发现尸体,那时便来不及了!随本宫过来。”宣照起身,又对一直在旁的宣连隐颔首,“连隐,麻烦替凌首辅传达信息给大理寺少卿。还有…若他们以武力逼供,便透露吧…切记不可顽强抵抗,别让自己陷入险境。” “殿下……”宣连隐深深一拜,“殿下保重。”

宣照牵出自己的白马一跃而上,凌晏如随即也跨了上来。“坐稳了。”宣照最后看了一眼宅屋,和宅屋里的人。

纵马驰过窗台时,宣照听到了琴音。

别路琴声断,秋山猿鸟吟。

一乖青岩酌,空伫白云心。

这琴声,以后便听不到了。


蜀中位处宣京西南,好在途中并未受到暗袭,到达蜀中时,已过午时。凌晏如在宣照背后指路,很快到了穷奇会的地盘。

“站住!”二人下马时,已冒出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喽啰。“你们来穷奇会干嘛!”凌晏如微微欠身,“烦请你们告诉弋兰天,凌晏如前来拜访。” “你认识我们老大?”一个喽啰打量着眼前文官模样的白发人,满脸不可置信。“废话别那么多。”宣照有些不耐烦了。那喽啰猛一跺脚,指着宣照,“…我不打女人!但是如果弋老大不认识你们,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!”喽啰扬了扬拳头,转身进到寨堂里去。

过了五六分钟,红发单眼之人出现在凌晏如和宣照的视野中,弋兰天扛着一把异形长刀,“随我进屋慢慢说吧。”却不急不躁,与他手下的喽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弋兰天带二人进了密谈室。“所以,你们谁赢了?”他挑了挑眉,没加敬语。“……暗斋在追杀我们。”凌晏如答非所问。“你们想隐居在这儿?” “嗯。”弋兰天点点头,抚了抚肩上的松鼠,“不行。”

“为何?”宣照站了起来,手撑在案上。

“若查到了,我是不要紧,我的手下们却要被逼供。” “但凌晏如说朝廷不会查穷奇会。” “哦?是吗?”弋兰天难以置信地看了凌晏如一眼。“但还有一点,我的手下都是市井之人,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得不少。我的意思是,公主殿下若哪天发现自己的饰品丢了,可别一怒之下拿他们当靶子。” “……你不是他们的老大吗?不管教他们?” “管不住。” “本宫帮你管!” “成交!”弋兰天拍案而起,仿佛就等着宣照这句话。“公主殿下豪爽!要不要现在就去和他们打成一片?”弋兰天态度转变极快,或者说,他其实一开始就同意,只是想附加个条件罢了。


“大家,安静!”弋兰天将他的小弟全都召集了起来,足有上百人,推推搡搡挤满了大堂。“给大家介绍一下,这位是宣京来的大公主殿下,以后,她就是你们的副老大了。” “啊?”台下一片哗然。有个胆大的人高声喊了一句,“弋老大!我们不要女人管,除非她打赢我们!” “是啊是啊!穷奇会不是以武服人的吗!”有人附和道。

“谁要和本宫打?”冷冽的女声如玻璃一般划碎了嘈杂。“谁,上来。”宣照向前迈出一步,“本宫手上的人命,比你们加起来的都多。谁不服,尽管上来,本宫奉陪。”

铿锵有力、不急不缓的声音使得全场安静下来,宣照凤眸微眯,勾出不屑的笑,“呵,怕了?”她看到后排紫衣人在向她招手,“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,本宫就先回房间了。”

宣照在凌晏如面前停住。“有什么异常吗?” “暂时没有,”凌晏如摇头。宣照转头对着墙壁,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凌晏如,“你相信本宫吗?”凌晏如俯下身,“臣不得不信。”却听一声刺耳的笑,凌晏如抬起头向后退了一步,宣照还是笑着问他,“怎么?怀疑本宫?”

不,那笑容…

凌晏如感到头晕目眩,宣照的脸逐渐模糊…


凌晏如惊醒在马背上,环顾,四周都是竹子。他想开口问身前的宣照,却发现嗓子是哑的。

“做噩梦了?”宣照先开口了。“…臣…让公主见笑了。”宣照没有回答。“殿下,还没到蜀中吗?” “蜀中与宣京的距离,首辅了无印象了?”宣照只将目光放在眼前的竹林小道,“本宫想着,酉时才能到蜀中。”凌晏如点了点头,思绪又飘到方才的梦境:她有数百次机会置自己于死地,但她没有…可为何会出现那样的画面…

“到了。”宣照的声音将凌晏如拉回现实,他这才发觉白马已停下,停在一座寨堂前。

被喽啰拦住,与弋兰天会面,叙述,一切都与凌晏如的梦境重合,唯独暗淡的天色,疲倦的身体,预告着他们需要休息。

“这里只有一间空房了。”弋兰天打量着二人,“你们……?” “就这样吧。”宣照倦了,“带本宫去。”


“殿下。”夜间,凌晏如辗转反侧,他并未听到宣照均匀的呼吸声,于是出声呼唤。

“何事?”枕边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懒怠。

启唇那一瞬间话语如潮水涌来,凌晏如有太多想说出口的,他想谈他对新法的想法,想询问宣照为何不喜,想解释自己为何坚持,他忆起曾谈论过的金石文书,诗词歌赋,他多想漫无边际地“清谈”。

但这不是安庐,他也不是寻常百姓。

“本宫是在沙场上成长的。”许久的沉默后,平静的女声响起。

“初入伍时,渠戎将士蠢蠢欲动,听闻本宫担任主帅,几次小规模来犯,皆溃退。”

“承永十二年,战火愈烈,军粮不足,最艰难的时候,将士们挖草根,可黄沙漫天,草根也难寻…”声音弱了几分。

凌晏如心中一动,他知道承永十二年意味着什么,这一年里他蒙受皇后扶持,昭阳大公主大败渠戎,单骑夜程千里却终究错过了先太子的吊唁。而后昭阳大公主自请外出戍边,于是有了一年前的那次相遇。

凌晏如感受到了身边人微微挪动了身子,宣照于黑暗中坐起,凌晏如只能看到她的轮廓。

“那时都想着,活下去,活下去才能刺穿敌人,活下去才不会成为被践踏的骸体。”

“世人皆赞誉将士视死如归,但又有何人真正不惧死亡,有一线生机,便握一线生机,甚至失去尊严,若你将敌人尽数剿杀,世间便不会再有他人记得你曾受辱。”

“在战场上,活着比什么都重要,活着就有机会反攻,就有机会逆转局势。”

宣照没有再说下去,将身体埋回了布衾内,她实在有些倦了。

凌晏如听着宣照的呼吸渐渐平稳,合上了眼。

不善倾诉,那便倾听。

也好


宣京,公主府内,宣连隐捧着琴,拦下一众来搜查宣照的人。

“公主殿下伤势严重,王权之争暂停,还请各位还一方清净。”

宣连隐始终是气定神闲的。

待到那群人走远,他转身回府,走进了内室,宣照在这里办公,亦在这就寝。

宣连隐望向床榻,布衾依旧整齐地叠放在榻上,他在角落坐下,拨动琴弦,一曲一曲,都是宣照爱听的,只是好多年前他便不弹了。

今夜,昭阳出走,月华是他唯一的听众。


凌晏如醒来时,宣照正坐于床边整理衣衫,许是习武之人对呼吸声的变化极其敏感,她停下了指尖的动作,“扰到你了?” “并未,臣每日都在这个时刻醒来。” “那便好。”宣照微微颔首,“只是不必称‘殿下’了。蜀中没有宣京的利益交杂,唤本宫名字罢。” “云心若想唤公主昭阳呢?”

久违的称呼让宣照的嘴角扬起转瞬即逝的笑容,“你倒胆大。”她回头直视凌晏如,“云心可得清楚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。” “云心比任何人都清楚。”话语间,凌晏如已披上紫袍下了榻。他对上宣照的视线,一时相顾无言。

他们知道彼此在犹豫什么。

还是宣照先问出了口,“送来的公文,政务,还有百姓怎么办?” “臣听闻殿下的皇弟宸王早已受封,且适逢春和景明,百姓纠纷本就不多。” “春和景明…”宣照低声重复道,那双凤眸中的犀利散失了一秒后又很快聚集,“那便如此吧。”凌晏如向她深深一拜,离开了此屋。

他听到“春和景明”四字最多的地方不是范文正公的千古名篇,而且宣连隐口中。

临别时的那一拜,他看出了宣管事的决绝与隐忍,和…情。

只是彼时宣照已转身离去,这份情,也只有凌晏如知道了。


待最后一个音符结束,宣连隐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。记忆里那个逆光而来的红衣女子浮现在眼前,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份知遇之恩。

宣连隐按住还在嗡鸣的琴弦,那一瞬有月光落在弦上。

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朝阳,但有一刻光芒确实照在了他身上。

他愿她凤体安康,愿以后伤痛远离她,愿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,愿她所念皆如愿。


大理寺的少卿接到消息时并未作出太大反应,他熟悉首辅大人——没有十成把握,凌晏如不会做出如此轻率莽撞的决定。而他要做的,只有守口如瓶,和批阅加倍的公文而已。

步夜只是想着,要多购置点小叶苦丁了。


皇宫密室内,尖锐刺耳的女声喊叫着,“承永帝,猎物跑了啊,你准备怎么办?”承永帝来回踱步,拎着斧头的女子见他这副模样,扭曲的脸上露出病态的笑,“你也一筹莫展?”承永帝瞪了她一眼,“先让人监视着大理寺和公主府,扣住步夜和宣连隐。” “还用你说?”女子背倚着墙,“早就让人守着了。公主府的那个,听说昨天弹了一整夜的琴,大理寺那个倒没什么动静。” “弹了一整夜?” “是。”

承永帝默念着宣连隐的名字,突然嗤笑了起来,他转头命令不明所以的女子,“斩魂,带公主府的那个来见我,要清醒的。”


“恕在下直言,在下从未见过姑娘,如何听信姑娘的话?姑娘还是请回,莫扰了公主殿下歇息。”面对毕恭毕敬的宣连隐,斩魂是嗤之以鼻的,“承永帝已经知道公主不在这儿了,自己跟上,别废话。”说着转身离去。

宣连隐抱着琴怔在原地,他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种猜想,是自己表现太平静?还是分别时没注意有人窥探?自己此去必是羊入虎口,承永帝或许是幕后主谋…

宣连隐未料到承永帝是笑着迎接他的。

“寡人是武将出身,便不拐弯抹角了。昭阳公主携凌首辅私逃之事,你可知?”

承永帝心中早有答案,见宣连隐沉默不语,便更加确信了。他还欲开口,宣连隐的声音已从堂下传来,“宣连隐不会吐露半点消息,还请殿下莫要逼供。” “你误会了。”承永将手指搭在龙椅上。“什么?”宣连隐抬起头。“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,是吗?”

堂下,宣连隐的眉眼逐渐舒展,他又换上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,“是,臣动了不该动的心思。” “很好。”承永快意地笑着,“那寡人可就将她赐婚于你了。”

“?!公主殿下已与首辅大人成婚,怎得又赐婚于臣?” “她与凌首辅成婚,百姓又不知。”承永帝似漫不经心地答道,“只要你说出二人的下落,便可如愿成为驸马,至于凌首辅,你不必考虑他的想法。”

“毕竟,秉公执法之人,怎么会有情呢?”

若宣连隐不曾亲眼见过宣照安抚凌晏如时关切的眼神,若宣照去牵马时,凌晏如未曾感谢他多年的陪伴,若凌晏如未曾看出他的顾虑,若没有那句“臣起誓臣会全心全意对公主殿下,对她好。”,他或许会认同承永这句话。

大景首辅,辩才无碍,对心爱之人,也只许一个“好”字,再无其他修饰词。

或许这一个字也够了。

无一丝犹豫地,宣连隐坚定地摇头,“不,臣不会透露的,至于驸马,凌首辅比臣更合适。”

高堂之上的承永帝并未如宣连隐想得龙颜大怒,只是作叹息状,“这样的筹码还不足以让你动摇?那今日便到这里吧,退下。”宣连隐行了礼,捧着琴出了皇宫。


“本宫无法放下宣京的事务,本宫无法忍受这苟且偷生的日子!”蜀中,穷奇会,宣照终于忍受不住了,一遍一遍质问着,“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?我们的亲信在竭力为我们善后,你却劝本宫在这安稳生活?凌晏如,你何时如此没有胆识了?!” “朝堂与战场不同,这个道理,公主以后便会明白了。”凌晏如强压着情绪,他不想多说什么,“殿下凤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。”宣照似听到了莫大的笑话,“你当本宫是什么?弱柳扶风的…” “那殿下能以一敌百吗?”凌晏如喝住了她,步步逼近宣照,“知道统领暗斋的是谁吗?确认承永帝就是幕后主谋吗?近得了承永的身吗?想过行刺承永的后果吗?平得了民心吗?”

宣照余下的说辞被凌晏如的话堵在了喉间,她直直注视着凌晏如。“有些事,臣隐瞒了太久,但殿下应当知道。”凌晏如似是在思考措辞,沉默了片刻。喉间心上的刺痛让宣照的声音有些嘶哑,“先太子…?” “嗯,殿下果然已猜到了。”凌晏如闭目长舒一口气,“先太子病逝一事蹊跷,臣一直有所怀疑,若无万全之策,极有可能打草惊蛇,到时,可能就没有机会了。”

“毕竟,他能让先太子‘病逝’,就绝不可能对殿下和臣心软。”降低的音调诉说着宣照心知肚明的道理,宣照没有再回答。




好多个瞬间,宣照都会想起兄长,她见惯沙场生死,却难留一人长生;好多个瞬间,她会质问自己争权夺利的初心,某一段时间里,她的内心是没有破晓的黑夜,她学会了封闭情感。

宣照就这样坐于榻上静静眺望着窗外的青葱竹林,漫无边际地放空自己。

房门被轻轻推开了,宣照没有回头。

但另一方面,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,她坚信自己的选择,即使是凌晏如也别想说服她。

熟悉的人在她身旁坐下,声音是尽力克制后的平静,“殿下,我们回宣京补一场婚礼吧?”

如被击穿一般,宣照的思绪一下子中断了。她偏头望向凌晏如,紫瞳之人也正望着她。“百官祝贺的婚礼,定能让暗斋现身。”

金瞳中的疏离化为坚毅,四目相对,她想,他终是牵住了自己递出的手。

他过去想着要保护宣照,不让她踏入陷境,于是认为自己一人面对便够了。

可她是昭阳大公主啊。

是一人扛起昭字旗的主帅,是以少胜多的将军,是受得了磨难站得住脚的王储,是他可以并肩作战互相扶持的爱人。笼中的金丝雀或许需要过度的呵护,涅槃的凤凰绝不需要。

她又怎能看着他一人面对千军万马,她无力改变他人生死,但她可以选择和他一起面对。

她曾失去,于是坚强;她不愿失去,于是反抗。

十指相扣,一条血路两人共走。


到大理寺时,步夜正与拦他的一行人交涉。

“各位莫要拦在下,在下不过是想去公主府寻宣管事,与他商议王权之争何时重新开始。”步夜手捧卷轴,脸上是疏离的笑容。

墙外的二人聚精会神地听着,暗斋应只是拦着步夜不会伤他性命,宣照低声道,“去公主府。”调转马头,“从北城门进。”

未近公主府,便听得琴音如潺潺流水淌入人心,宣照怔了一下,勒住白马,琴音将她的记忆拉回到登门宁王府的那天,高墙将宣连隐困囿,却隔绝不了琴声。而后便有了“金鳞岂甘于池”,有了他愿以与君同道相报的知遇之恩。

宣照察觉到身后人下了马,默默贴近围墙,又抬头望了望长过围墙的梨花树。

“怎么了?”宣照翻身将栓绳攥在手中,轻声问,“你想翻过去?” “是,正门应有暗斋看守,只能翻墙了。”凌晏如的目光落到了白马上,“殿下,须借缰绳一用。”宣照挑了挑眉,没有多想,将缰绳递给了凌晏如。凌晏如将缰绳抛到树枝上,用力扯了扯,确保牢固后,将栓绳在手掌上缠绕了几圈,望向宣照。

“殿下,失礼了。” “?!”宣照还未反应过来,凌晏如已揽过她的腰肢,借助绳的拉力一踏,带着宣照上了围墙。

而他们面对的是……


“殿下?”

“连隐?!”

“暗斋!”

“怎么突然两个人在墙上?”围在宣连隐身旁的两个黑衣人作鸟兽散,与墙上二人面面相觑。

“离他远点!”宣照第一次懊恼没有随身携带弓箭,她感受到身边人尽全力擒住她的手腕防止她因救人心切摔下围墙。“这里是公主府,谁敢造次?”不怒自威的声音使暗斋之人退了半步。

“殿下!您误会了!”宣照的突然出现让琴声戛然而止,也中断了宣连隐的思绪。身旁人的动作让他回过神来,向宣照和凌晏如解释道,“公主殿下,首辅大人,他们已经弃暗投明了。” “何为‘弃暗投明’?是指已舍去暗斋身份?那为何会有细犬纹路的衣饰?”凌晏如即回的三个问题和冷漠的语气让宣连隐欲说还休。宣照虽也不信暗斋之人会弃暗投明,不过宣连隐这么说自然也有他的道理。她对上宣连隐的视线,“连隐,你先到这边来,带着本宫的弓箭。”

见暗斋没有阻拦宣连隐,宣照与凌晏如对视了一眼,一齐跳下了围墙。

宣照几乎是抢下宣连隐手中弓箭的,她将凌晏如和宣连隐挡在身后,拉满弓对准着暗斋。凌晏如默默抽出匕首,与宣照站在一起。

宣连隐看着两人的背影,看着凌晏如,那是他渴望站在的位置,但他比谁都清楚,凌晏如更适合那个位置。而宣照挡在前面保护武艺不精的自己,或许也足够了。

可是…为何这画面会刺得自己视线模糊呢

“首辅大人,公主殿下,请听我们一言!”暗斋之人有些惊慌,“我们是真心诚意投靠二位大人的!”为表诚意,他们丢弃了手中武器,“首辅大人,公主殿下,其实暗斋虽表面听从总旗安排,实际私下早已分成两派!不少人都觉斩魂总旗行事太过残忍,只是不敢言说罢了!” “哦?那你们方才手执兵器靠近宣管事,并不是意欲谋害?”凌晏如眉眼间并未有放松的神色,“我们是在听他弹琴!”

宣照挑了挑眉,心道暗斋之人也会醉心音律,偏过头问道,“是这样吗?”宣连隐只是抱着琴点头,却不敢直视宣照。

“…你们在暗斋中,有话语权吗?或者说,他人信任你们吗?”宣照将抬起的手臂放下。“回殿下,别人信我们的!” “去和你们的总旗说,三日之后昭阳公主与凌首辅大婚,十里红妆铺路,可趁此宴杀二人。还有,大理寺周围的暗斋,也可撤离了。”宣照听到凌晏如的声音只是勾着唇,点了点头。

他果然懂她。


待那两人翻越墙头离开,宣照收起弓箭,“连隐,随本宫进府。凌首辅…” “臣便在此等候了。”凌晏如微微俯身,目光落到宣连隐身上,又很快移向练箭场。


“连隐,此事不可全信那两人,这几日,你外出要多加小心。午后去通知百朝官员和宫中御厨时,切勿多言。”宣照望向整齐的布衾床榻,“本宫不在的几天,有暗斋扰乱吗?睡得可还安稳?”宣连隐默默听着,点头后又摇头,宣照微微叹息,“不安稳么?…也是,本宫私自离京,你又怎能安稳?” “殿下…不是的…”宣连隐想说他的摇头是对应的第一个问句,声音却弱了下来。他又如何对着宣照妄言。

“殿下,”许久的沉默后,宣连隐换上了气定神闲的温和笑脸,“殿下与所爱之人大婚,连隐实为殿下欢喜。三日之后必有一场恶战,愿殿下凯旋。”

闻此,宣照终于绽出了笑容,“这才是本宫认识的宣连隐。”她起身背对宣连隐,在门边顿了一秒,又快步走了出去。

在她身后,琴音慷慨激昂,盖住了她的叹息。

宣照知道这首曲子,古琴曲目中唯一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,《广陵散》。

是宣连隐第一次弹,也许也是最后一次。


宣照只看见练箭场上立着一个紫色人影,没有多想便走了过去,“凌首辅,在此伫立不若与本宫商议十里红妆之事。”凌晏如没有回答,只是远远望着靶上的人像。“咳…”宣照挡住他的视线,“本宫与你问话,首辅莫要分心。”

“臣并未分心,只是男子画像多见于闺房,臣还是初次在箭靶上看到画像。”

“并且还是臣自己的画像。”凌晏如的目光直直落在箭靶上。“绢帛不如石碑,倘若裸露地挂在草垛上,风雨来了,画匠的心血便白费了。”

到底是内敛克制的上位者,不说像上容貌被毁,却说画匠心血白费。

“那凌首辅有何打算?”宣照扶额,“本宫将这画像移置内室如何,毕竟这画像才完成不久,本宫近几日也未曾练箭,画像还完好无损。”

“不若换成殿下与臣的画像,殿下与臣各一份,悬挂在凌府和公主府。”

“…你若想,便如此吧。”

“那今夜便请画师至凌府如何?殿下还未曾入过凌府。” “凌府与大理寺相隔不远,依凌首辅一丝不苟的性子,本宫猜想两处布局不会大相径庭。” “殿下猜想不错。” 

清风拂过宣照及腰长发,垂在额间的赤玉随着她头部的转动发出轻微声响,“云心……三日之后的十里红妆路…” “云心愿一路陪伴殿下。若遇暗斋劫轿,臣也可与殿下并肩作战。”

仿佛窥视了宣照的思绪,凌晏如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。“你果然懂我。”宣照轻启朱唇。


宣照起得很早,回想着昨夜与凌晏如拟定的详细计划,彼时白发人的气息还很稳定,宣照凝视着他,先前的厮杀共处浮现在眼前,宣照感叹着光阴似箭。闭目,摇头,张眸,从前的投影被搅碎,唯留下凌晏如的面庞。

俯身细看,这人倒也是气宇不凡玉树临风。

笑意拂过嘴角,宣照望向拂晓的天空,晨曦把苍穹撕开一个口子,日光便透过它显现出来。

中秋佳节,若能看到皓月便好了。

宣照无端地想着。


繁重的头冠放于台上,公主府内室,已穿上嫁衣的宣照正对镜梳妆。——说是梳妆,不过是擦些胭脂,抹些口脂。浓妆艳抹不适合她。

清秋月夕,宜婚嫁,宜杀伐。


按照计划,凌晏如在街市拐角等候。宣照将花轿挡板降下,掀开帘布,白发人随即一跃而上。

长剑放于身侧,宣照仔细聆听着先前约定的动物叫声,指挥着车夫行驶方向。

预估着快到拐角了,宣照将手放在挡板上,屏息凝神地等待凌晏如。

“哗——”本该往前行驶的马车忽然变了方向,依靠在角落的弓箭随着惯性倒塌发出声响。宣照心道不妙,暗斋竟下手如此之快!

她越发紧握着手中长剑,身体前倾试图捕捉暗斋的对话——没有人声,只有马嘶。


约莫三五分钟,宣照感觉到马车停止移动,正犹豫是否掀开帘布,却听一声惨叫。按兵不动,还是冲出去厮杀,宣照内心出现了两种声音。按兵不动也许是坐以待毙,或者等到援军到达;冲出去意味着下一秒她可能被万箭穿心,也意味着挣脱轿子的束缚,甚至可以血刃弑兄之人。她毅然选择了后者。

她宣照何时怕过?

宣照没有直接出去,她将弯弓拉满,侧着身用箭鏃挑开帘布,而这一举动让她躲过了三支来势极猛的羽箭。

“和本宫比箭术?”音落,箭发,细犬之人应声倒地。宣照将长剑插入剑鞘,搭上一支羽箭,走出花轿,背靠红木,寻找躲藏的暗斋。

马车忽然移动,宣照还未回头,便只听箭声呼啸,近在耳旁!

她,躲不开了。


玄铁与乌木碰撞,是箭被打落的声音。

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,白发,紫瞳,只是紫色的袍子已沾上血迹变得猩红。

来不及有其他反应,宣照已放箭将细犬射穿,随后拔出长剑转身迎向暗斋。

很默契地,凌晏如也将背后留给了宣照。

红色液体溅出,点燃了二人的斗志。

“此乃家仇,亦为国恨!”


待最后一只细犬被箭穿心,凌晏如看向了宣照。他看着宣照一步一步向已停止呼吸名叫斩魂的女人走近,看着长剑入体又被拔出,看着满脸血污的宣照。

——不!

凌晏如夺过她的剑将她抱住,长剑如玄石坠落,震得宣照心悸。她已经没有力气了,只是喃喃说道,“放开本宫,本宫要让她肝肠寸断…”

凌晏如知道这绝不是形容极度悲伤的肝肠寸断。他没有松手,反而紧紧搂住宣照的腰不让她挣脱。——他明白她根本没有力气挣脱。

冰凉的手搂过他的颈项,宣照撑不住了,倒在了凌晏如的怀里,极力克制着啜泣。

这滴泪,包含太多了。


云昭一年,承永帝宣行彻病逝,凌首辅携手昭阳公主共同听政,后百姓拥簇,平反熙王案,共治天下。

哪怕战况惨烈,九死一生,我也与你牵手于流离之间,与你共同挺过这场大战。

我们发誓,会永远属于彼此。

凌晏如不会忘记那天宣照的耳语。

“只因你我劫后余生。”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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